
撰文|古樂集音樂總監/團長- 大下詩央Shio Ohshita、蔣皓任
德國十八世紀巴洛克暢銷作曲大師-泰勒曼 (Georg Philipp Telemann)的《格列佛遊記 ‘Gulliver’s Travels’, TWV 40:108》組曲中,在1728年出版的樂譜上用音符音值的記譜幽默的表達了不同主題的場景,比如說:
小人國用擊瑣碎的小音符來表達小人微小靈活的樣子

而巨人國所使用的大音符代表巨大笨重的形象,這些是作曲家運用音畫來表達音樂的內容與形象,就像是象形文字用字意的形象來表達文字的內容一樣。

泰勒曼的格列佛遊記,小人國和巨人國的音畫與諷刺的反串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泰勒曼這首《格列佛遊記》組曲中若從巴洛克舞曲的角度來看,會發現他諷刺在巨人國的樂章中用的是輕快的吉格舞曲(Gigue),而小人國的主題舞曲選擇的是優雅而大器的夏康舞曲(Chaconne),而笨重的巨人卻跳著輕盈的吉格舞曲,和聖桑的動物狂歡節裡,戲謔模仿大象笨重的踩著三拍子圓舞曲的感覺十分相像,
帶著一種鮮明的反串標示。

古歐洲的作曲家常常使用「音畫」來表達歌詞或情感等各種不同的意思,聽的一方在看到樂譜前不見得能領會其寓意,但當時的演奏者卻能夠以譜上的音畫來判斷其意思,像是巴洛克繪畫裡隱藏的意涵一樣(比如説畫裡出現狗代表忠誠等..)

文藝復興時代黑色記譜法,象徵哀痛與黝黑的膚色
在文藝復興時期十六世紀的時候,定量記譜(Mensural notation)的音符時常是白色空心的,但當時的西班牙作曲家- 維多利亞(Tomás Luis de Victoria)的在他的經文歌《Nigra Sum我雖然黝黑》中,樂譜開頭歌詞的部分”Nigra Sum”是以「黑色音符」來記譜,這是為了強調黝黑膚色的視覺效果。

在這些平面的記譜之外,若將這些譜上的音樂演出來時,聽眾是不會聽得出來差別的,純粹只是作曲家表達音樂內容的情緒或是幽默的展現。
根據中世紀開始,歐洲的藝術與繪畫裡認為黑色是黑暗的顏色,也是代表死亡和重生的顏色,在基督教中,黑色象徵的是苦難和悔改,而且由於它不允許光線滲透,所以也被認為是不祥的顏色,代表罪惡、魔鬼和地獄。
在一幅十七世紀來自揚·范登·霍克 (Jan van den Hoecke)關於夜晚的寓言繪畫中,有一個範例:一個黑色羽翼象徵黑夜的女神,右臂抱著一個安詳睡眠的白亮色小孩,而左臂則是抱著一個暗色的小孩代表著死亡。

直到十五世紀染色技術改進後,黑色才開始流行。在十六世紀宗教改革後,這種顏色被視為謙卑和節制的正面象徵而逐漸流行起來,與新教苦行的道德生活相匹配。
所以大約在同一時間,它被視為為喪服的 顏色。同時在英國工業革命之後,維多利亞女王1861年丈夫去世後繼續穿著黑色喪服,而黑色服裝和珠寶至此開始逐漸流行,中產階級把黑色視為優雅的展現。
所以另外一個例子是另外一個文藝復興作曲家—賈斯昆.德普列(Josquin des Prez)的一首”Lament哀歌”中,他全部用黑色音符來記譜,為的是表達極度悲傷哀痛的感覺,就像是今天人們會把臉書大頭貼換成全黑來表達悲傷或無聲抗議的感覺。


法國巴洛克時代:慢與柔的白色記譜

而在十八世紀晚期的巴洛克時期也有一種相反的記譜方式為「白色記譜法 White Notation」(或稱為:Croches Blanches),在法國巴洛克作曲家中尤其常見,比如說像是:維奧爾琴家—翁段. 佛克雷(Antoine Forqueray)、夏邦提耶(Marc-Antoine Charpentier)、克倫包(Louis-Nicolas Clérambault) 和法蘭索瓦·庫普蘭皆很常使用這種白色記譜法,在庫普蘭的《帝國Les Nations》 第四首〈La Piémontoise皮埃蒙〉開頭的莊板(Gravement),和《Leçons de ténèbres 黑暗日課》中都有這種白色音符的記譜,白色音符記譜意思通常表達的是柔緩的感覺,而且通常出現在和三拍子和慢板中,

在1733年出版於巴黎的《華格先生:用一種新穎易懂的方式解釋學習音樂的藝術》 “Le Sieur Vague: L’art d’apprendre la musique exposé d’une maniere nouvelle et intelligible”一書中,提到:
「在三二拍的時候,通常是黑色的四分音符會被白色音符給取代… 當白色記譜出現在這個樂章的時候,會比平常的速度來得更慢一些。」

但沒有一定,必須取決於樂曲的歌詞、情感和速度。
翁段. 佛克雷(Antoine Forqueray)的兒子-尚.巴蒂斯.翁段.佛克雷 (Jean-Baptiste-Antoine Forqueray)曾在他第五號維奧爾琴組曲裡的兩首曲子:《La Léon》和《La Silva》中使用白色記譜,確切原因無法完全斷定,但有可能是為了加強”柔嫩”的情感效果,而《La Silva》是二二拍,並被特別註明「非常溫柔地tres tendrement」的音樂情感,
而《La Léon》則是一首三二拍的薩拉邦舞曲,也是被註明「溫柔地tres tendrement」,薩拉邦舞曲本身已經非常的優雅莊重,所以有可能佛克雷想用白色記譜在這首曲子表達更細膩溫柔的的情感,所以白色記譜法並不能被完全定義,得視情況而定。

同時我們可以想一下:在沒有節拍器的時代,怎麼定義速度?
所以很多作曲家極盡所能的用記譜來表達他們想要的速度和樂曲的性格與表情,雖然差不多十七世紀後半有人嘗試製作出音樂用的鐘擺,但對於速度的定義仍然廣泛,所以大致上作曲家可以用不同顏色的音符來顯示其速度和音樂情感的變化,但關於歷史的拍子與速度,這又是另一個長篇故事了~
從修辭學到音型學,尋找古樂音畫裡的隱喻
這些範例只是古樂記譜中的冰山一角,從中世紀、文藝復興、巴洛克到巴赫作曲家用記譜表達音樂情感和內容的例子比比皆是,從象徵流淚的下降音型、下行半音階的悲傷情緒,到象徵耶穌受難的交叉的十字架受難音型等等..
這些也與修辭學(Rhetorik)和音型學(Figurenlehre)由著重要的關聯,在未來有機會將會陸續的展現各種風趣和令人會心一笑的古譜,作曲家如何用音符把意象給畫出來。
歷史樂譜本身不見得會影響到音樂的詮釋,但記譜本身卻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藝術品和展現作曲家幽默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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